第083章 計算失誤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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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3章 計算失誤了
諾林觀察著楚年的反應, 如他所料，楚年現在的表情集震驚、厭惡、和若有所思於一體，攥著短刀的手指微微發白, 介於想殺了他又極力想向他求證某些事的糾結之間。
他從沒考慮過獲得楚年的好感, 他想要的只是讓楚年意識到, 他是一個可以被利用的人。如果能獲得楚年一定量的信任值就更好了。當然，這種信任值也不是“同伴”意義上的信任，而是對於一件趁手的用具的信任。
諾林自認為他比李朗更懂楚年的心思。他曾經觀察過李朗對楚年的態度, 他能明確感覺到，李朗對楚年報以情感回饋上的期待。
論對楚年的占有欲, 他和李朗平分秋色, 但李朗太小孩子心性, 他居然會因楚年對他的疏離而無所適從。他可不一樣，他無所謂楚年怎麽對待他, 他想要的是楚年能按照他所寫的劇本走到他所期待的結局。
為此，他可以不擇手段，畢竟他等待這一天已經太久了。
“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。”楚年頓了頓, “你要是想跟我合作的話, 該該你說話的方式吧。這又不是個冒險游戲, 我不想從你的只言片語裏找碎片化的線索。”
諾林反問道：“你怎麽知道這裏不是游戲世界？其實這裏本質上跟游戲世界沒什麽不同，不過這裏的角色們活得更淒慘一些。”
楚年一怔, 旋即皺起眉頭：“這裏的人都是活生生的人類，怎麽能說是游戲世界？”
諾林挑了挑眉：“哦？你是這麽認為的嗎……嗯，很可惜，這裏的人都不是活著的人類了。”
楚年楞住, 就見諾林又在空中點了一下，展開一透明屏幕：“人類是不會有閾值這種東西的。閾值的成因, 與伯奇元點有關。小公主，你應該聽說過這個名詞吧？”
楚年頭皮一緊，急忙追問道：“我聽說過，所以……”
不等她問完，屏幕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物頭像。這個人長了副西方面孔，戴著眼睛，膚色很白，眼袋較重，儼然一副學者樣貌。
“這就是伯奇。”諾林對其評頭論足，“我有一個很適合形容他的詞——糜爛紀的代表性天才。”
楚年不解，但也能感覺到自己好像離某個真相只有一步之遙。
可偏偏諾林與所有喜歡水時長的電影導演一樣，在關鍵的地方停了下來，一拍手，微笑著問道：“怎麽樣，要不要跟我合作呢？我不像那個小監管者似的，受規則掌控。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，我都能告訴你。”
楚年按捺不住內心的沖動，努力保持鎮定顫聲問道：“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？”
諾林瞇起眼，藍色的瞳仁宛若昂貴的藍寶石，彌漫著層層蠱惑，抿唇低聲問道：“你不覺得，冒險途中帶上一個無所不知的賢者，是個很明智的選擇嗎？”
楚年果斷地搖了搖頭：“我不認為一個曾企圖殺死我的人稱得上是賢者。”
諾林故作訝異：“我何時要殺你了？”
楚年冷笑一聲：“上次排位賽，你一直在袖手旁觀，不是嗎？是你的話，隨隨便便就能制止國王，可你為什麽沒有幫我呢？”
諾林啞然失笑，心道楚年還挺記仇對待：“因為我經過計算，你的死亡率幾乎為零。”
計算？楚年頓感毛骨悚然。如果這種偶然事件都能被他計算出最終結局的話，那意味著在那場排位賽上發生的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，包括悠悠出現。
換句話說，諾林如同一個游戲制作者，對所有NPC的劇情了如指掌。這未免太奇怪了，因為縱使是監管者也做不到這一點。難不成諾林的能力高出了監管者？
哪知諾林似乎洞穿了她的想法，攤了下手：“我知道你在想什麽，很可惜，不是的。我只是收集到了所有人的伯奇元點的運行軌跡，再根據這些軌跡推測你們的行為。排位賽那天，以斯帖一定會趕回來。就算他趕不回來，黃金的那群人也會發起暴|動救下你。如果他們也失敗了，你有很高的概率自行逃脫。而且……”
他撓了撓鼻梁，面上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疲倦：“你的那只小狗，是我放進來的。他就藏在巷子裏，我知道他一定會喊你的名字。”
楚年不敢置信：“你放進來的？他不是爬那個洞進來的嗎？”
諾林輕飄飄地解釋道：“那個洞是我故意留下的。你們占據了車站，發現了荒地能種植作物，我就得給巴克薩的人也留個出口。這樣才公平，不是嗎？”
楚年腦仁疼。她不理解諾林的行為準則到底是什麽。公平？這個王國裏有公平這種東西嗎？而且巴克薩那群家夥也配有公平？
“好了，小公主，我們閑談得夠久了。”諾林用稚嫩的臉蛋露出了邪惡的笑容，“你不是想殺掉雷沙嗎？可以呀，我非常樂意，因為這家夥跟國王一起違反了我的游戲規則，不過……”
他忽然靠了過來，踮起腳湊近楚年：“我們來做個小小的測試吧？那個監管者，到底值不值得你的在意？”
楚年頓時生起一股不祥之感，剛後退了幾步，腳下突然一空，身不由己地迅速下墜。
她慌張地伸出手試圖抓住些什麽，卻看見諾林低頭望著她，似笑非笑的藍眼睛裏盛著一抹寒光……
咕咚。
楚年很久沒摔得這麽瓷實了，仿佛把五臟六腑摔得飛起來了半米，又驟然落回了身體裏。
她小口捯飭了好一陣子冷氣，才緩緩撐著地面坐了起來。環顧四周，驚覺自己回到了建國日那天來過的宴會廳。她身後的高臺上是紅絲絨的王位，兩側的宴會桌撤了，但是金色的吊燈以及柱子上的花紋未變。
她站起身來，遲疑地擡頭看向王位。不知從哪兒落下一束白光，正落在了這王座上，仿佛是舞臺劇中的獨角，孤零零地等待著謝幕。
寒風掠過，惹得她打了個哆嗦。她握緊刀疾步走向屋門打算離開此地，手握在門把手上的一剎，突然感覺到一股推力，下意識地向後撤了撤身。
緊接著，門猛地被撞開，黑洞洞的槍口指在了她的心口上。
楚年幾乎是憑借著本能坐在地上，子彈自她的頭頂飛過，響亮的槍聲回蕩在宴會廳中，震得她瞪大了雙眼。
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個穿著燕尾服的侍者，戴著侍者專用的面具，身材矮小且纖細，雙臂筆直地向前伸著，雙手緊緊握著槍，機械地向下移動，對準了她的腦袋，再次扣動扳機。
侍者？他為什麽要殺我！是國王的命令嗎？！楚年一個側翻躲了過去。迅速拔出短刀，單手撐地，魚躍式地沖了回來，一刀劃在了侍者的手腕上，然後又紮進了他的腰間，迅速轉了半圈擴大傷口，再拔出，後撤。
這一套動作她練了很久。以斯帖教過她，面對敵人時，既不能退步，也不能貪刀。如果沒有把握紮進他的脖子裏，就先斷了他的活動能力，然後捅側腰。只要紮穿了腎，神仙難救。
血液順著侍者黑色的燕尾服湍急地噴出，灑了一地。楚年轉了下刀，改為橫握，做防禦姿勢。
按照她的推斷，這個侍者應該在十秒內倒地。然而侍者的反應出乎了她的意料，他沒有轉身，也沒有挪動腳，而是向側擡起胳膊，對著她又是一槍。
楚年慌忙躲在了石柱後面，子彈打在柱子上震得她的後背傳來一陣酥麻。她的心跳快到仿佛要爆裂，握著刀睨向了房門方向。
這個侍者不對勁。他的行動模式不太像是人類，而像是個機器人，因為剛剛那一槍他根本就沒瞄準，甚至沒看過來，卻準得不可思議。可見他應該是帶了個瞄準系統，而且不需要用眼睛觀測獵物。
宴會廳外面是走廊，走廊不算狹窄，但是是個直線通道，貿然跑出去，可能更容易被瞄準。這個宴會廳好在還有點柱子能躲……
豈料不等她想完，那侍者突然出現在了她的側面，擡手就是一槍。她迅速轉身，胳膊卻還是竄出了一道血花。
楚年繞著柱子想卡視線，卻發現侍者像是踩了個滑輪鞋，速度遠超於常人。無奈她只能近身肉搏，直接繞到侍者身後，死死勒住她的胳膊，試圖阻止她的行動。
然後下一瞬，她就被侍者單手拋了出去，重重砸在柱子上，濺起一道灰塵，落地還沒爬起來，就被侍者一槍打在了心口上。
她一驚，捂住汩汩流血的心口，艱難地向外爬，但很快，她的大腿中了一槍，迅速失去了知覺。
侍者的槍仿佛有無限子彈，對著她不斷扣動扳機。楚年覺得自己就像塊被捶打的肉，被他打得千瘡百孔毫無還手之力。
疼痛令她的意識有一陣的恍惚，但她保持了絕對的冷靜。因為她知道自己就算是被爆頭也不會死，而且……
這疼痛也是假的，只是我的意識編造出的謊言。我沒有□□，怎麽會感覺到疼痛呢？
只這麽一想，她的腿迅速恢覆了知覺，她憋了一口氣，沖向了那侍者，一頭撞在她的肚子上，然後用短刀瘋狂劈砍他的手腕，試圖砍斷他的手讓他無法開槍。
可她很快就被侍者一個翻身按在了地上。槍口抵住了她的後腦勺，微微發燙。
完蛋，我這腦袋真要成空心的了！楚年不甘心地背手割向侍者的喉嚨。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地從側面撞了過來，將那侍者撞離了她的後背，落在三米開外。
“李朗！”楚年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，驚喜地望著姍姍來遲的李朗。
李朗終於破解了諾林用來困住他的空氣牢籠，傳送到了這裏。他大口喘著粗氣，剛剛那一下算是把他下輩子的運動量都豁了出去。見侍者爬了起來，他單手操作著控制臺，試圖中斷侍者的運動能力。
哪知數據調出來的一瞬間，一個熟悉的紅色警告框彈了出來，寫著：“您無權訪問此數據。”
什麽？！李朗一楞，子彈徑直射了過來。楚年忙把他撞開，腹部竄出的血花飛得老高。
李朗坐在地上，呆楞地望著楚年渾身上下都是彈孔，提著刀野獸般撲了過去，對著那侍者狂刺，又被一腳踹飛了出去。
“帶我傳送啊！！”楚年一個翻滾站了起來，忍不住喊出聲。她不明白李朗這位救場王在關鍵時刻發什麽呆。
雖然她不會死，但是這子彈打在身上真的很疼啊！草！
李朗的意識這才回籠，調出傳送界面，伸出手想抓她的胳膊，那侍者突然沖了過來，將楚年一腳踹飛。
楚年跟斷線的風箏似的飛出去數米，落在地上彈跳了幾下，嘔出一大口血。
那紅色的血太刺眼，令李朗的眼前短暫地泛起了白霧，渾渾噩噩間跑向了她。
他的體力和精神力已經透支了。剛剛與諾林鬥法揮霍掉了他為數不多的理智，他的閾值現在可能已經飆升到了90多，距離崩潰只差一個契機。
而楚年的慘狀恰到好處地給了他致命的一刀，令他滿心只想著抓住楚年的手帶他走，全然沒意識到那個侍者也會攻擊他。
他本不該犯下如此致命的錯誤，可他就是控制不住。他看見楚年張著嘴好像吼了什麽，下意識地側望過去時，子彈已經來到了身前。
真實的疼痛迅速麻痹了他的神經，他重重摔倒在地，胳膊呈扭曲的姿勢耷拉在地上。他茫然地擡起頭，看見楚年連滾帶爬地向他沖來，然後撲在了他的後背上。
槍聲一下接一下地響起，楚年只發出了幾聲悶哼就沒了動靜。溫熱的血湧出，浸泡透了李朗的衣服，又向外彌漫。
他向身下看去，血流已經擴散到了他的下巴底下。楚年成了個被打漏的水壺，逐漸地幹癟。
李朗張了張嘴，想喊楚年的名字，卻發不出聲音。控制臺的連接點在他的右手上，可他的右手被打斷了。於是他只能在心裏喊著：
動啊，李朗，動啊！挪動手啊！這個傷只是虛假的數據，你為什麽動不了！
快動啊！你這個廢物！
終於，他的手挪動了半分，艱難地攥了攥，試圖調出控制臺。然而，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黑色的皮鞋，擡起頭時，侍者已經高擡起腳踹了過來。
他感覺身體一輕，楚年在他的餘光中滾出去很遠，血跡如紅絲帶蹭在地面上冗長地落下一道寬痕。
於是李朗做出了第二個錯誤選擇，他調出控制臺的一瞬間，沒有點擊傳送，而是撐著地面一個翻身，將楚年護在懷裏，然後反手彈出一團空氣彈，震飛了侍者。
這是他昨天剛“偷”到權限的護身武器，只能用兩次。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傷害能力，但是能將人彈飛很遠。
侍者被彈到了柱子上。李朗終於騰出手點下了傳送，他死死摟著懷裏的楚年，隨著一陣數據光點擴散開來，傳送已經開始了進程。
楚年癱在他懷裏大口喘著粗氣，滿臉的血擋住了她的視線。她努力看向了侍者的方向，卻正好看見那侍者的面具落在了地上，侍者仰起頭的一剎，容貌落在她的眼中，令她先是一楞，繼而遍體生寒。
那侍者的眼睛很大，瓜子臉，嘴上塗著口紅。
她是個女人。
這時，侍者張了張嘴，吐出了兩個字：
“護衛！”
呼得一聲，一道旋風蹭地而起。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，鐵甲護衛憑空出現在他們面前，鐵斧高高擡起，猛地下劈！
楚年毫不猶豫地伸手去擋，然而李朗竟抱著她轉了半圈，生生用後背擋住了這一斧子。
血液濺在她眼裏的一剎，她的大腦一片空白。她看見李朗的瞳孔縮緊又擴散，嘴唇翕動了幾下，微張著嘴沒了聲息。
她抱著李朗倒在地上，伸手一摸，一片濡濕，視線挪動到李朗的後背上，一陣猩甜頓時翻上了咽喉。
李朗的後背被完全地劈開，露出了裏面的脊骨，像是被從正中間劈開的排骨，斷截面誇張地外翻。
“李朗……”楚年在地上爬動著，哆哆嗦嗦地觸碰他的面頰，“李朗……李朗？”
李朗沒有回應，靜靜地趴在那。黑色的煙霧漸漸覆蓋了他的身軀，楚年無措地看著他一寸寸消散，與南瑤如初一轍。
為什麽啊？
為什麽救我啊？我不會死的啊！
她擡起頭，與那鐵甲的怪物對視。侍衛確認了李朗的死亡後，扛著斧頭轉身離去。
而遠處的那個女侍者已經開始消散了。楚年看著她消散，聽著護衛一步步離開的悶響。忽然明白了一件事——
從頭至尾，諾林想殺的只是李朗。
黑色的煙遮擋了她的世界，李朗已經徹底消散了，但剩下了一件黑色的風衣。那風衣是她買的，花了很多錢，但他穿得很合身。
楚年現在的情緒有點奇怪。不是悲傷，也不是痛苦，而是有什麽東西在她的心裏叫囂，驅使著她爬了起來，踩著滿地的血汙，跑向了那個正慢悠悠離開的護衛。
護衛沒有反抗，而她輕而易舉地從護衛的手中奪下了巨斧。巨斧很沈，卻被她輕而易舉地掄動。她嘶吼著，一斧劈在了護衛的胳膊上。
看似堅不可摧的盔甲頓時被砍出了一道裂痕，幾道藍色的電弧閃動著。護衛轉了個身，發出警告聲：“嘀嘀……，請勿攻擊護衛，嘀嘀……”
楚年用盡全身力氣，借著慣性，砍向了護衛的脖頸處。那裏看上去最細，應當是最薄弱的部位。
她猜對了。護衛的腦袋飛了出去，身體沒倒，也沒有血跡，裏面飄出了陣陣白煙，落在地上的腦袋發出了尖銳的警笛聲，藏在偷窺下的紅色的眼睛忽閃了許久，驟然熄滅。
砰，護衛的身體倒了下來，裏面什麽都沒有，甚至沒有楚年曾想象過的機器人的電線芯片之類的東西。
整個侍衛，是空心的，就像是靈魂附著在了盔甲上。
楚年握著斧子柄，胸口劇烈起伏著。她的眼前全是血紅色，拄著斧子站立不穩，雙臂抖個不停。
這算什麽事啊？
這算什麽？
“啊啊啊！！”楚年崩潰地咆哮著。憤怒擊垮了她，讓她失態地* 大吵大鬧。
“諾林！滾出來！諾林！！”
“王八蛋！諾林！！！我他媽殺了你！！！”
她的思維一片混亂。她只知道，李朗可能真的死了，那家夥就這麽死了，還是因為保護她死的。
跟南瑤一樣。
“他媽的！為什麽啊啊啊！”楚年瘋子似的哭嚎著。
她曾設想過很多種李朗的死法。有時候氣急了，她甚至想過要不要把李朗痛毆至死。她對李朗的好感有多少呢？沒多少，可能比她喜歡喝氣泡水多一點吧，可有可無的那種喜歡。
但是她接受不了李朗這種死法。這種感覺太憋屈了，她付出了這麽多努力，她活得這麽辛苦，結果還是被玩弄於股掌之中，還像個傻子似的對著消散的黑煙哭泣。
空蕩蕩的宴會廳裏血腥味濃重到令人頭腦發昏，墻上、地上、乃至高高在上的王位的腳上都濺上了血。一道小小的黑影隱約自王位的背面探了出來。
諾林正躲在王位的後面。
是的，他從一開始就在。他的設想是，讓楚年陷入困境，看李朗無能為力，然後楚年對李朗失望透頂，這時他趁機除掉李朗，再稍微點撥幾下楚年，讓楚年明白只要他諾林在，李朗這種貨色的小監管者死了就死了，不會有新的監管者來，這裏是他的“領地”。
然而劇情竟急轉直下。他怎麽都沒想到，那個把楚年當寵物的李朗，居然給楚年擋了一斧子！
不應該啊！李朗應該知道他的閾值根本撐不住這種程度的精神攻擊啊！
而且李朗的性格不應該是內斂沈穩嗎？這種莫名其妙的冤死結局……
他怎麽可能……怎麽可能這麽……
諾林抱著膝蓋，聽著身後楚年的咆哮和謾罵，止不住蜷成了一個鵪鶉，冷汗淋漓。
完了，計算失誤了。
冷靜下來，接下來該怎麽辦？要不要突然蹦出去，喊一聲“surprise”，然後迅速滑跪，告訴她雖然李朗已經死了，你還有我諾林啊！
哈……
……
算了吧，我會被砍死的。
諾林煩躁地抓著頭發，他確實沒打算讓楚年對他高信任度，但現在楚年對他的感情已經只剩下了殺了他祭天，也不是他想要的啊！
就在這時，宴會廳的大門突然被推開。諾林慌張地蜷縮好了，生怕被楚年發現，偷偷睨向門外。
來的人是以斯帖。他開著雷沙留下的車，真的闖進了皇宮。又順著楚年的聲音找來了宴會廳。
“楚年！”以斯帖看著渾身是血的楚年，驚慌地拔出槍先是左右瞄了一遍，確認不存在敵人才沖向她，“你怎樣！”
楚年望著以斯帖，恍惚了一剎，繼而鼻尖一酸，哇地哭了出來。
以斯帖見她哭得這般嘹亮，也放下心來，把她扛在了肩膀上：“走，先回去！”
楚年的手裏還抓著那斧子，斧子間劃在地上聲音刺耳。她淚眼朦朧地看著遠處那蓋在血泊上的黑色風衣，腦袋一漲，昏了過去。
以斯帖把楚年扔在轎車上，卻怎麽都掰不開她握著斧子的手，只能把斧子也強行懟進了車裏。然後一腳油門離開了皇宮。
皇宮外黃金的精銳們正翹首以盼，見轎車駛出，慌忙跟在它身後往基地跑。
以斯帖把楚年抱出來的時候，她總算願意松開巨斧了。楚年小臉慘白地躺在桌子上，渾身上下都是槍傷。
基地裏亂成一團，尼娜抱著藥箱跑來，卻無從下手。約翰在一旁渾身顫抖，以斯帖則把沾滿了血的手往身上蹭蹭，拿出根香煙，點了三次沒點燃，攥著煙吼了聲：“都散開！婕拉留下。”
眾人遲疑地退出了基地，以斯帖看著一動不動的楚年，對婕拉說：“把子彈全夾出來，別的不用管，她自己能愈合。”
婕拉楞了楞，硬著頭皮解開楚年的衣服，卻被密密麻麻的彈孔嚇得倒吸一口冷氣。
以斯帖坐在一旁，盯著地面，把香煙攥成了一團。
他看見那件風衣了，看來是那個混血小子沒有了。
該死的，來晚了一步，又讓她碰上這種事……
……
“塞繆爾，塞繆爾！”
嘀嘀，嘀嘀，嘀嘀嘀嘀——————
警報聲逐漸變得冗長，監控器上的線條也趨於了直線。
昏暗的燈光下，眾監管者默默停下了手中的動作，望向眼前的玻璃艙，神色各異。
玻璃艙裏，坐著一個與李朗的容貌極為相似的男人，他的頭部戴著一個類似於摩托車頭盔的儀器，護目鏡上晃動著紅色的字符：
【錯誤Z-01，無法捕捉元點】
“閾值99……瀕死了嗎？”一監管者問向身側的同事，“註意記錄塞繆爾上尉的瀕死時長，等確認上尉死亡後向上級匯報。”
於是眾監管者拿著筆記本，表情肅穆，冷漠地等待著玻璃艙裏的那個人徹底死去。
李朗，不，在這裏的他叫“塞繆爾”，正處於瀕死狀態。
但是外面的這群監管者不曾料到，他在“死亡”降臨之後，因為登出罅間的延遲，他被迫以第三方的視角，觀看了自己的死亡現場。
他看見自己死得很醜，比上個月食堂裏新推出的肉排還要醜。
他也看見楚年提著斧子給他報了仇，倒是挺符合她的性格，有仇當場就報。
他還看見，楚年哭得跟個皺巴巴的小貓崽子似的，倒是新奇，可惜她沒哭兩下就昏過去了，沒看夠。
很神奇地，他在瀕死時，反而得到了平靜。他目送楚年被以斯帖帶走，就跟過去，卻無法動彈，低頭一看，原來是那件風衣的數據與他黏連了。
結束了。
這樣一來以後無法見面了。
李朗先是平靜地與楚年行註目禮告別，旋即又心生不甘。
腳下的這件風衣，他之前從沒穿過這種款式，挺好看的，死後帶不走它，可惜。
死在諾林那混蛋的手上，可惜。
死前一點用處都沒派上，跟個累贅似的，可惜。
那個虛假的王國還差一點就竣工了，可惜。
冰箱裏的豆沙包沒偷吃完，可惜。
最終也沒吃到楚年做的草莓派，可惜。
還有……
沒能看到楚年最終的結局，太可惜了。
我還以為她會無所謂呢，怎麽還哭了……這樣一來，心裏有點不安啊……
我還沒告訴她，我用她做了怎樣的實驗。
很久很久以前，他發現了楚年這個異變的“先驅者”後，把她隔離了起來。
但奇怪的是，那個百試不靈的“以探之籠”在楚年身上失效了。楚年開始迅速同化周圍的環境，這一區域裏執念最深的兩個先驅者同化到了“和平時刻”。
房東王霞回到了火災沒發生的時候，南瑤回到了還沒染病的時候。而且神奇的是，她實現了南瑤的願望。
南瑤的願望是，出現一個人，拉她出泥潭。
所以楚年的數據將她的家庭住址覆蓋到了自己的樓上，並刻意制造了與她的邂逅。
這件事，楚年本身並不知道，李朗也沒敢告訴她。他愈發對楚年感興趣。他發現楚年心中的某個念頭過於強烈時，她周圍的世界會向著她所希望的方向轉變。
他沒敢告訴楚年，因為這個能力其實已經超過同化了，它於這個罅間而言，相當於“現實篡改”。
楚年才是罅間真正意義上的神明，只是她還不擅長運用自己的能力。
當時李朗是怎麽做的呢？當然是把這個小病毒藏起來慢慢研究啊！
他發現楚年懷疑這個世界是游戲裏的世界，所以他隨便給悠悠加了好感度。因為悠悠的權重等級太低，被篡改了數據無人會查。
他發現楚年開始質疑這個世界怎麽沒有BOSS，於是他給王霞加了血條。他要引導楚年去發現火災的真相，繼而發現自己的能力。
他做這一切時，是癲狂的。他想過會造成怎樣的後果，但他不在意。罅間也好，他所生活的世界也罷，早就沒有他可在意的東西了。
他巴不得楚年暴走，最好把他的世界也毀了。這樣他就能理直氣壯地去死。
一直以來不自殺，是因為他總覺得前邊能有點樂子等著他。
現在樂子來了，可以死得其所了。
塞繆爾早就瘋了。
但李朗卻偏偏恢覆了理智。
我不想死了……
李朗的意識漸漸聚攏，連帶著機器發出一陣陣短促的響聲。
我得去問問她，為什麽要哭呢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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諾林觀察著楚年的反應, 如他所料，楚年現在的表情集震驚、厭惡、和若有所思於一體，攥著短刀的手指微微發白, 介於想殺了他又極力想向他求證某些事的糾結之間。
他從沒考慮過獲得楚年的好感, 他想要的只是讓楚年意識到, 他是一個可以被利用的人。如果能獲得楚年一定量的信任值就更好了。當然，這種信任值也不是“同伴”意義上的信任，而是對於一件趁手的用具的信任。
諾林自認為他比李朗更懂楚年的心思。他曾經觀察過李朗對楚年的態度, 他能明確感覺到，李朗對楚年報以情感回饋上的期待。
論對楚年的占有欲, 他和李朗平分秋色, 但李朗太小孩子心性, 他居然會因楚年對他的疏離而無所適從。他可不一樣，他無所謂楚年怎麽對待他, 他想要的是楚年能按照他所寫的劇本走到他所期待的結局。
為此，他可以不擇手段，畢竟他等待這一天已經太久了。
“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。”楚年頓了頓, “你要是想跟我合作的話, 該該你說話的方式吧。這又不是個冒險游戲, 我不想從你的只言片語裏找碎片化的線索。”
諾林反問道：“你怎麽知道這裏不是游戲世界？其實這裏本質上跟游戲世界沒什麽不同，不過這裏的角色們活得更淒慘一些。”
楚年一怔, 旋即皺起眉頭：“這裏的人都是活生生的人類，怎麽能說是游戲世界？”
諾林挑了挑眉：“哦？你是這麽認為的嗎……嗯，很可惜，這裏的人都不是活著的人類了。”
楚年楞住, 就見諾林又在空中點了一下，展開一透明屏幕：“人類是不會有閾值這種東西的。閾值的成因, 與伯奇元點有關。小公主，你應該聽說過這個名詞吧？”
楚年頭皮一緊，急忙追問道：“我聽說過，所以……”
不等她問完，屏幕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物頭像。這個人長了副西方面孔，戴著眼睛，膚色很白，眼袋較重，儼然一副學者樣貌。
“這就是伯奇。”諾林對其評頭論足，“我有一個很適合形容他的詞——糜爛紀的代表性天才。”
楚年不解，但也能感覺到自己好像離某個真相只有一步之遙。
可偏偏諾林與所有喜歡水時長的電影導演一樣，在關鍵的地方停了下來，一拍手，微笑著問道：“怎麽樣，要不要跟我合作呢？我不像那個小監管者似的，受規則掌控。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，我都能告訴你。”
楚年按捺不住內心的沖動，努力保持鎮定顫聲問道：“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？”
諾林瞇起眼，藍色的瞳仁宛若昂貴的藍寶石，彌漫著層層蠱惑，抿唇低聲問道：“你不覺得，冒險途中帶上一個無所不知的賢者，是個很明智的選擇嗎？”
楚年果斷地搖了搖頭：“我不認為一個曾企圖殺死我的人稱得上是賢者。”
諾林故作訝異：“我何時要殺你了？”
楚年冷笑一聲：“上次排位賽，你一直在袖手旁觀，不是嗎？是你的話，隨隨便便就能制止國王，可你為什麽沒有幫我呢？”
諾林啞然失笑，心道楚年還挺記仇對待：“因為我經過計算，你的死亡率幾乎為零。”
計算？楚年頓感毛骨悚然。如果這種偶然事件都能被他計算出最終結局的話，那意味著在那場排位賽上發生的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，包括悠悠出現。
換句話說，諾林如同一個游戲制作者，對所有NPC的劇情了如指掌。這未免太奇怪了，因為縱使是監管者也做不到這一點。難不成諾林的能力高出了監管者？
哪知諾林似乎洞穿了她的想法，攤了下手：“我知道你在想什麽，很可惜，不是的。我只是收集到了所有人的伯奇元點的運行軌跡，再根據這些軌跡推測你們的行為。排位賽那天，以斯帖一定會趕回來。就算他趕不回來，黃金的那群人也會發起暴|動救下你。如果他們也失敗了，你有很高的概率自行逃脫。而且……”
他撓了撓鼻梁，面上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疲倦：“你的那只小狗，是我放進來的。他就藏在巷子裏，我知道他一定會喊你的名字。”
楚年不敢置信：“你放進來的？他不是爬那個洞進來的嗎？”
諾林輕飄飄地解釋道：“那個洞是我故意留下的。你們占據了車站，發現了荒地能種植作物，我就得給巴克薩的人也留個出口。這樣才公平，不是嗎？”
楚年腦仁疼。她不理解諾林的行為準則到底是什麽。公平？這個王國裏有公平這種東西嗎？而且巴克薩那群家夥也配有公平？
“好了，小公主，我們閑談得夠久了。”諾林用稚嫩的臉蛋露出了邪惡的笑容，“你不是想殺掉雷沙嗎？可以呀，我非常樂意，因為這家夥跟國王一起違反了我的游戲規則，不過……”
他忽然靠了過來，踮起腳湊近楚年：“我們來做個小小的測試吧？那個監管者，到底值不值得你的在意？”
楚年頓時生起一股不祥之感，剛後退了幾步，腳下突然一空，身不由己地迅速下墜。
她慌張地伸出手試圖抓住些什麽，卻看見諾林低頭望著她，似笑非笑的藍眼睛裏盛著一抹寒光……
咕咚。
楚年很久沒摔得這麽瓷實了，仿佛把五臟六腑摔得飛起來了半米，又驟然落回了身體裏。
她小口捯飭了好一陣子冷氣，才緩緩撐著地面坐了起來。環顧四周，驚覺自己回到了建國日那天來過的宴會廳。她身後的高臺上是紅絲絨的王位，兩側的宴會桌撤了，但是金色的吊燈以及柱子上的花紋未變。
她站起身來，遲疑地擡頭看向王位。不知從哪兒落下一束白光，正落在了這王座上，仿佛是舞臺劇中的獨角，孤零零地等待著謝幕。
寒風掠過，惹得她打了個哆嗦。她握緊刀疾步走向屋門打算離開此地，手握在門把手上的一剎，突然感覺到一股推力，下意識地向後撤了撤身。
緊接著，門猛地被撞開，黑洞洞的槍口指在了她的心口上。
楚年幾乎是憑借著本能坐在地上，子彈自她的頭頂飛過，響亮的槍聲回蕩在宴會廳中，震得她瞪大了雙眼。
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個穿著燕尾服的侍者，戴著侍者專用的面具，身材矮小且纖細，雙臂筆直地向前伸著，雙手緊緊握著槍，機械地向下移動，對準了她的腦袋，再次扣動扳機。
侍者？他為什麽要殺我！是國王的命令嗎？！楚年一個側翻躲了過去。迅速拔出短刀，單手撐地，魚躍式地沖了回來，一刀劃在了侍者的手腕上，然後又紮進了他的腰間，迅速轉了半圈擴大傷口，再拔出，後撤。
這一套動作她練了很久。以斯帖教過她，面對敵人時，既不能退步，也不能貪刀。如果沒有把握紮進他的脖子裏，就先斷了他的活動能力，然後捅側腰。只要紮穿了腎，神仙難救。
血液順著侍者黑色的燕尾服湍急地噴出，灑了一地。楚年轉了下刀，改為橫握，做防禦姿勢。
按照她的推斷，這個侍者應該在十秒內倒地。然而侍者的反應出乎了她的意料，他沒有轉身，也沒有挪動腳，而是向側擡起胳膊，對著她又是一槍。
楚年慌忙躲在了石柱後面，子彈打在柱子上震得她的後背傳來一陣酥麻。她的心跳快到仿佛要爆裂，握著刀睨向了房門方向。
這個侍者不對勁。他的行動模式不太像是人類，而像是個機器人，因為剛剛那一槍他根本就沒瞄準，甚至沒看過來，卻準得不可思議。可見他應該是帶了個瞄準系統，而且不需要用眼睛觀測獵物。
宴會廳外面是走廊，走廊不算狹窄，但是是個直線通道，貿然跑出去，可能更容易被瞄準。這個宴會廳好在還有點柱子能躲……
豈料不等她想完，那侍者突然出現在了她的側面，擡手就是一槍。她迅速轉身，胳膊卻還是竄出了一道血花。
楚年繞著柱子想卡視線，卻發現侍者像是踩了個滑輪鞋，速度遠超於常人。無奈她只能近身肉搏，直接繞到侍者身後，死死勒住她的胳膊，試圖阻止她的行動。
然後下一瞬，她就被侍者單手拋了出去，重重砸在柱子上，濺起一道灰塵，落地還沒爬起來，就被侍者一槍打在了心口上。
她一驚，捂住汩汩流血的心口，艱難地向外爬，但很快，她的大腿中了一槍，迅速失去了知覺。
侍者的槍仿佛有無限子彈，對著她不斷扣動扳機。楚年覺得自己就像塊被捶打的肉，被他打得千瘡百孔毫無還手之力。
疼痛令她的意識有一陣的恍惚，但她保持了絕對的冷靜。因為她知道自己就算是被爆頭也不會死，而且……
這疼痛也是假的，只是我的意識編造出的謊言。我沒有□□，怎麽會感覺到疼痛呢？
只這麽一想，她的腿迅速恢覆了知覺，她憋了一口氣，沖向了那侍者，一頭撞在她的肚子上，然後用短刀瘋狂劈砍他的手腕，試圖砍斷他的手讓他無法開槍。
可她很快就被侍者一個翻身按在了地上。槍口抵住了她的後腦勺，微微發燙。
完蛋，我這腦袋真要成空心的了！楚年不甘心地背手割向侍者的喉嚨。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地從側面撞了過來，將那侍者撞離了她的後背，落在三米開外。
“李朗！”楚年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，驚喜地望著姍姍來遲的李朗。
李朗終於破解了諾林用來困住他的空氣牢籠，傳送到了這裏。他大口喘著粗氣，剛剛那一下算是把他下輩子的運動量都豁了出去。見侍者爬了起來，他單手操作著控制臺，試圖中斷侍者的運動能力。
哪知數據調出來的一瞬間，一個熟悉的紅色警告框彈了出來，寫著：“您無權訪問此數據。”
什麽？！李朗一楞，子彈徑直射了過來。楚年忙把他撞開，腹部竄出的血花飛得老高。
李朗坐在地上，呆楞地望著楚年渾身上下都是彈孔，提著刀野獸般撲了過去，對著那侍者狂刺，又被一腳踹飛了出去。
“帶我傳送啊！！”楚年一個翻滾站了起來，忍不住喊出聲。她不明白李朗這位救場王在關鍵時刻發什麽呆。
雖然她不會死，但是這子彈打在身上真的很疼啊！草！
李朗的意識這才回籠，調出傳送界面，伸出手想抓她的胳膊，那侍者突然沖了過來，將楚年一腳踹飛。
楚年跟斷線的風箏似的飛出去數米，落在地上彈跳了幾下，嘔出一大口血。
那紅色的血太刺眼，令李朗的眼前短暫地泛起了白霧，渾渾噩噩間跑向了她。
他的體力和精神力已經透支了。剛剛與諾林鬥法揮霍掉了他為數不多的理智，他的閾值現在可能已經飆升到了90多，距離崩潰只差一個契機。
而楚年的慘狀恰到好處地給了他致命的一刀，令他滿心只想著抓住楚年的手帶他走，全然沒意識到那個侍者也會攻擊他。
他本不該犯下如此致命的錯誤，可他就是控制不住。他看見楚年張著嘴好像吼了什麽，下意識地側望過去時，子彈已經來到了身前。
真實的疼痛迅速麻痹了他的神經，他重重摔倒在地，胳膊呈扭曲的姿勢耷拉在地上。他茫然地擡起頭，看見楚年連滾帶爬地向他沖來，然後撲在了他的後背上。
槍聲一下接一下地響起，楚年只發出了幾聲悶哼就沒了動靜。溫熱的血湧出，浸泡透了李朗的衣服，又向外彌漫。
他向身下看去，血流已經擴散到了他的下巴底下。楚年成了個被打漏的水壺，逐漸地幹癟。
李朗張了張嘴，想喊楚年的名字，卻發不出聲音。控制臺的連接點在他的右手上，可他的右手被打斷了。於是他只能在心裏喊著：
動啊，李朗，動啊！挪動手啊！這個傷只是虛假的數據，你為什麽動不了！
快動啊！你這個廢物！
終於，他的手挪動了半分，艱難地攥了攥，試圖調出控制臺。然而，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黑色的皮鞋，擡起頭時，侍者已經高擡起腳踹了過來。
他感覺身體一輕，楚年在他的餘光中滾出去很遠，血跡如紅絲帶蹭在地面上冗長地落下一道寬痕。
於是李朗做出了第二個錯誤選擇，他調出控制臺的一瞬間，沒有點擊傳送，而是撐著地面一個翻身，將楚年護在懷裏，然後反手彈出一團空氣彈，震飛了侍者。
這是他昨天剛“偷”到權限的護身武器，只能用兩次。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傷害能力，但是能將人彈飛很遠。
侍者被彈到了柱子上。李朗終於騰出手點下了傳送，他死死摟著懷裏的楚年，隨著一陣數據光點擴散開來，傳送已經開始了進程。
楚年癱在他懷裏大口喘著粗氣，滿臉的血擋住了她的視線。她努力看向了侍者的方向，卻正好看見那侍者的面具落在了地上，侍者仰起頭的一剎，容貌落在她的眼中，令她先是一楞，繼而遍體生寒。
那侍者的眼睛很大，瓜子臉，嘴上塗著口紅。
她是個女人。
這時，侍者張了張嘴，吐出了兩個字：
“護衛！”
呼得一聲，一道旋風蹭地而起。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，鐵甲護衛憑空出現在他們面前，鐵斧高高擡起，猛地下劈！
楚年毫不猶豫地伸手去擋，然而李朗竟抱著她轉了半圈，生生用後背擋住了這一斧子。
血液濺在她眼裏的一剎，她的大腦一片空白。她看見李朗的瞳孔縮緊又擴散，嘴唇翕動了幾下，微張著嘴沒了聲息。
她抱著李朗倒在地上，伸手一摸，一片濡濕，視線挪動到李朗的後背上，一陣猩甜頓時翻上了咽喉。
李朗的後背被完全地劈開，露出了裏面的脊骨，像是被從正中間劈開的排骨，斷截面誇張地外翻。
“李朗……”楚年在地上爬動著，哆哆嗦嗦地觸碰他的面頰，“李朗……李朗？”
李朗沒有回應，靜靜地趴在那。黑色的煙霧漸漸覆蓋了他的身軀，楚年無措地看著他一寸寸消散，與南瑤如初一轍。
為什麽啊？
為什麽救我啊？我不會死的啊！
她擡起頭，與那鐵甲的怪物對視。侍衛確認了李朗的死亡後，扛著斧頭轉身離去。
而遠處的那個女侍者已經開始消散了。楚年看著她消散，聽著護衛一步步離開的悶響。忽然明白了一件事——
從頭至尾，諾林想殺的只是李朗。
黑色的煙遮擋了她的世界，李朗已經徹底消散了，但剩下了一件黑色的風衣。那風衣是她買的，花了很多錢，但他穿得很合身。
楚年現在的情緒有點奇怪。不是悲傷，也不是痛苦，而是有什麽東西在她的心裏叫囂，驅使著她爬了起來，踩著滿地的血汙，跑向了那個正慢悠悠離開的護衛。
護衛沒有反抗，而她輕而易舉地從護衛的手中奪下了巨斧。巨斧很沈，卻被她輕而易舉地掄動。她嘶吼著，一斧劈在了護衛的胳膊上。
看似堅不可摧的盔甲頓時被砍出了一道裂痕，幾道藍色的電弧閃動著。護衛轉了個身，發出警告聲：“嘀嘀……，請勿攻擊護衛，嘀嘀……”
楚年用盡全身力氣，借著慣性，砍向了護衛的脖頸處。那裏看上去最細，應當是最薄弱的部位。
她猜對了。護衛的腦袋飛了出去，身體沒倒，也沒有血跡，裏面飄出了陣陣白煙，落在地上的腦袋發出了尖銳的警笛聲，藏在偷窺下的紅色的眼睛忽閃了許久，驟然熄滅。
砰，護衛的身體倒了下來，裏面什麽都沒有，甚至沒有楚年曾想象過的機器人的電線芯片之類的東西。
整個侍衛，是空心的，就像是靈魂附著在了盔甲上。
楚年握著斧子柄，胸口劇烈起伏著。她的眼前全是血紅色，拄著斧子站立不穩，雙臂抖個不停。
這算什麽事啊？
這算什麽？
“啊啊啊！！”楚年崩潰地咆哮著。憤怒擊垮了她，讓她失態地* 大吵大鬧。
“諾林！滾出來！諾林！！”
“王八蛋！諾林！！！我他媽殺了你！！！”
她的思維一片混亂。她只知道，李朗可能真的死了，那家夥就這麽死了，還是因為保護她死的。
跟南瑤一樣。
“他媽的！為什麽啊啊啊！”楚年瘋子似的哭嚎著。
她曾設想過很多種李朗的死法。有時候氣急了，她甚至想過要不要把李朗痛毆至死。她對李朗的好感有多少呢？沒多少，可能比她喜歡喝氣泡水多一點吧，可有可無的那種喜歡。
但是她接受不了李朗這種死法。這種感覺太憋屈了，她付出了這麽多努力，她活得這麽辛苦，結果還是被玩弄於股掌之中，還像個傻子似的對著消散的黑煙哭泣。
空蕩蕩的宴會廳裏血腥味濃重到令人頭腦發昏，墻上、地上、乃至高高在上的王位的腳上都濺上了血。一道小小的黑影隱約自王位的背面探了出來。
諾林正躲在王位的後面。
是的，他從一開始就在。他的設想是，讓楚年陷入困境，看李朗無能為力，然後楚年對李朗失望透頂，這時他趁機除掉李朗，再稍微點撥幾下楚年，讓楚年明白只要他諾林在，李朗這種貨色的小監管者死了就死了，不會有新的監管者來，這裏是他的“領地”。
然而劇情竟急轉直下。他怎麽都沒想到，那個把楚年當寵物的李朗，居然給楚年擋了一斧子！
不應該啊！李朗應該知道他的閾值根本撐不住這種程度的精神攻擊啊！
而且李朗的性格不應該是內斂沈穩嗎？這種莫名其妙的冤死結局……
他怎麽可能……怎麽可能這麽……
諾林抱著膝蓋，聽著身後楚年的咆哮和謾罵，止不住蜷成了一個鵪鶉，冷汗淋漓。
完了，計算失誤了。
冷靜下來，接下來該怎麽辦？要不要突然蹦出去，喊一聲“surprise”，然後迅速滑跪，告訴她雖然李朗已經死了，你還有我諾林啊！
哈……
……
算了吧，我會被砍死的。
諾林煩躁地抓著頭發，他確實沒打算讓楚年對他高信任度，但現在楚年對他的感情已經只剩下了殺了他祭天，也不是他想要的啊！
就在這時，宴會廳的大門突然被推開。諾林慌張地蜷縮好了，生怕被楚年發現，偷偷睨向門外。
來的人是以斯帖。他開著雷沙留下的車，真的闖進了皇宮。又順著楚年的聲音找來了宴會廳。
“楚年！”以斯帖看著渾身是血的楚年，驚慌地拔出槍先是左右瞄了一遍，確認不存在敵人才沖向她，“你怎樣！”
楚年望著以斯帖，恍惚了一剎，繼而鼻尖一酸，哇地哭了出來。
以斯帖見她哭得這般嘹亮，也放下心來，把她扛在了肩膀上：“走，先回去！”
楚年的手裏還抓著那斧子，斧子間劃在地上聲音刺耳。她淚眼朦朧地看著遠處那蓋在血泊上的黑色風衣，腦袋一漲，昏了過去。
以斯帖把楚年扔在轎車上，卻怎麽都掰不開她握著斧子的手，只能把斧子也強行懟進了車裏。然後一腳油門離開了皇宮。
皇宮外黃金的精銳們正翹首以盼，見轎車駛出，慌忙跟在它身後往基地跑。
以斯帖把楚年抱出來的時候，她總算願意松開巨斧了。楚年小臉慘白地躺在桌子上，渾身上下都是槍傷。
基地裏亂成一團，尼娜抱著藥箱跑來，卻無從下手。約翰在一旁渾身顫抖，以斯帖則把沾滿了血的手往身上蹭蹭，拿出根香煙，點了三次沒點燃，攥著煙吼了聲：“都散開！婕拉留下。”
眾人遲疑地退出了基地，以斯帖看著一動不動的楚年，對婕拉說：“把子彈全夾出來，別的不用管，她自己能愈合。”
婕拉楞了楞，硬著頭皮解開楚年的衣服，卻被密密麻麻的彈孔嚇得倒吸一口冷氣。
以斯帖坐在一旁，盯著地面，把香煙攥成了一團。
他看見那件風衣了，看來是那個混血小子沒有了。
該死的，來晚了一步，又讓她碰上這種事……
……
“塞繆爾，塞繆爾！”
嘀嘀，嘀嘀，嘀嘀嘀嘀——————
警報聲逐漸變得冗長，監控器上的線條也趨於了直線。
昏暗的燈光下，眾監管者默默停下了手中的動作，望向眼前的玻璃艙，神色各異。
玻璃艙裏，坐著一個與李朗的容貌極為相似的男人，他的頭部戴著一個類似於摩托車頭盔的儀器，護目鏡上晃動著紅色的字符：
【錯誤Z-01，無法捕捉元點】
“閾值99……瀕死了嗎？”一監管者問向身側的同事，“註意記錄塞繆爾上尉的瀕死時長，等確認上尉死亡後向上級匯報。”
於是眾監管者拿著筆記本，表情肅穆，冷漠地等待著玻璃艙裏的那個人徹底死去。
李朗，不，在這裏的他叫“塞繆爾”，正處於瀕死狀態。
但是外面的這群監管者不曾料到，他在“死亡”降臨之後，因為登出罅間的延遲，他被迫以第三方的視角，觀看了自己的死亡現場。
他看見自己死得很醜，比上個月食堂裏新推出的肉排還要醜。
他也看見楚年提著斧子給他報了仇，倒是挺符合她的性格，有仇當場就報。
他還看見，楚年哭得跟個皺巴巴的小貓崽子似的，倒是新奇，可惜她沒哭兩下就昏過去了，沒看夠。
很神奇地，他在瀕死時，反而得到了平靜。他目送楚年被以斯帖帶走，就跟過去，卻無法動彈，低頭一看，原來是那件風衣的數據與他黏連了。
結束了。
這樣一來以後無法見面了。
李朗先是平靜地與楚年行註目禮告別，旋即又心生不甘。
腳下的這件風衣，他之前從沒穿過這種款式，挺好看的，死後帶不走它，可惜。
死在諾林那混蛋的手上，可惜。
死前一點用處都沒派上，跟個累贅似的，可惜。
那個虛假的王國還差一點就竣工了，可惜。
冰箱裏的豆沙包沒偷吃完，可惜。
最終也沒吃到楚年做的草莓派，可惜。
還有……
沒能看到楚年最終的結局，太可惜了。
我還以為她會無所謂呢，怎麽還哭了……這樣一來，心裏有點不安啊……
我還沒告訴她，我用她做了怎樣的實驗。
很久很久以前，他發現了楚年這個異變的“先驅者”後，把她隔離了起來。
但奇怪的是，那個百試不靈的“以探之籠”在楚年身上失效了。楚年開始迅速同化周圍的環境，這一區域裏執念最深的兩個先驅者同化到了“和平時刻”。
房東王霞回到了火災沒發生的時候，南瑤回到了還沒染病的時候。而且神奇的是，她實現了南瑤的願望。
南瑤的願望是，出現一個人，拉她出泥潭。
所以楚年的數據將她的家庭住址覆蓋到了自己的樓上，並刻意制造了與她的邂逅。
這件事，楚年本身並不知道，李朗也沒敢告訴她。他愈發對楚年感興趣。他發現楚年心中的某個念頭過於強烈時，她周圍的世界會向著她所希望的方向轉變。
他沒敢告訴楚年，因為這個能力其實已經超過同化了，它於這個罅間而言，相當於“現實篡改”。
楚年才是罅間真正意義上的神明，只是她還不擅長運用自己的能力。
當時李朗是怎麽做的呢？當然是把這個小病毒藏起來慢慢研究啊！
他發現楚年懷疑這個世界是游戲裏的世界，所以他隨便給悠悠加了好感度。因為悠悠的權重等級太低，被篡改了數據無人會查。
他發現楚年開始質疑這個世界怎麽沒有BOSS，於是他給王霞加了血條。他要引導楚年去發現火災的真相，繼而發現自己的能力。
他做這一切時，是癲狂的。他想過會造成怎樣的後果，但他不在意。罅間也好，他所生活的世界也罷，早就沒有他可在意的東西了。
他巴不得楚年暴走，最好把他的世界也毀了。這樣他就能理直氣壯地去死。
一直以來不自殺，是因為他總覺得前邊能有點樂子等著他。
現在樂子來了，可以死得其所了。
塞繆爾早就瘋了。
但李朗卻偏偏恢覆了理智。
我不想死了……
李朗的意識漸漸聚攏，連帶著機器發出一陣陣短促的響聲。
我得去問問她，為什麽要哭呢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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